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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過身去。

誰知腳踏出屋門的一瞬間,心裏莫名其妙地空落落的。

轉過頭悄悄又掃了顧君則一眼,他依舊低頭在桌案上寫畫,時不時揉揉額角,我覺得自己很奇怪,他的肩寬闊得緊,手下亦是忙活,而我卻隱隱覺得他也許有些蒼涼。

這個念頭蹦出來的一瞬,我只覺得自己可笑。

分明是自身難保的人,算計來去不過圖個活命,怎還有閑情逸致顧及旁人?

再或者是我自作多情,他哪裏會真在意我?想的大抵就是長公主的名頭吧。

我轉過頭去,狠下心離了這屋子,不再回頭了。

其實退掉婚約之前我便想明白了。

不論顧君則的立場如何,婚約只要退掉,皇叔勢必會知曉,而他現在雖然不會殺我,但也絕不會輕易放過我。

我本還算計著,想個對策糊弄過去,誰知此番面對的根本就不是皇叔。

——我到了沈曄宮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,殿外便響起了一個熟悉的尖細的聲音,伴隨著還有‘啪’‘啪’的脆響,分明是抽打之聲。

只這一瞬間我便知道,來人八成是所謂的紅綾郡主——洛伏苓。

果不其然,只是片刻的功夫,繡著艷紅色花的緞靴便停在了屋間。

洛伏苓著一襲淡藍色的襦裙,裙上叮叮當當掛了不少東西。

她執著鞭子,低頭瞧著我。

隨後一步一步逼近我,卻是二話不說,揚起鞭子來,狠狠地向我抽了過來!

眼前一花。

那一瞬間,我只來得及向床榻內一滾。

‘啪!’

躲開了臉,這一鞭子結結實實落在了後背。

皮肉仿佛撕裂。

我控制不住地悶哼出聲,洛伏苓卻在背後冷笑:

“賤蹄子真是可笑。”

“鐲子還給顧公子,當真以為自己清高,配去尋他退婚?”

我狠狠地咬著牙關,並不回答她的話。

我不怕她,但我怕我張開口就要叫出聲。

洛伏苓、她不過是個畜生,她不配聽見我的叫喊聲。

背後又是‘啪’的一聲,脆響過去了我才察覺到疼痛刺骨。

控制不住地縮成一團,只覺得自己抖得厲害。

身後傳來洛伏苓的冷笑:

“不過你也算有自知之明,知道配不上他。”

“洛伏波,你這樣的賤蹄子,狐媚模樣,本郡主真想把你送到邊疆,扔到軍帳裏,犒勞犒勞那些如狼似虎的將士。”

我咬著牙楞了楞,知道她說得不幹不凈,反胃,卻不反駁。

洛伏苓於身後又冷笑:“說來也是,也許你那風騷的娘,如今便在做著這等事。”

“那夥人可是……”

……她在說我母後?

獰笑的臉上,得意之色讓人作嘔。

我身子一僵,隨後頭腦一昏,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,轉過身去,猛地一腳踹向洛伏苓的肚腹。

‘砰——’的一聲,我再回過神來,洛伏苓已經跌坐在一旁,撞落了一處花盆,肩膀上全是血,好不狼狽。

她擡起頭來,眼睛裏充血地看著我。

“賤蹄子,你敢打我?!”她攥著鞭子爬起來,向著我沖了過來。

‘啪!’的一聲,我只覺得自己的後背皮開肉綻。

“賤人!賤人!”

洛伏苓卻是無休無止的一鞭又一鞭。

我咬著牙往床角挪,她便狠狠地拽住我。

於是我只能把頭往身體裏縮。

洛伏苓卻像是瘋了一般,抓我、撓我,拼命地抽打我。

起初是撕裂一般得痛,再然後,後背衣衫大概是破了,好像還有溫熱的液體,沿著後背在往下流……

再然後,頭腦迷迷糊糊,只能聽見‘啪’‘啪’的脆響。

眼前開始發黑。

再然後……

“郡主請停手。”

似乎有人沖上前來攔住洛伏苓,我聽見洛伏苓低吼了一聲‘滾’。

那邊似是在爭執。

我卻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
“滾!滾開!”洛伏苓在身後斷喝。

‘啪’的一聲,這一鞭子落在離我不遠處的床榻上,卻沒能打到我。

“郡主,王爺交代,不可傷及公主性命。”

那人規規整整地說著。

我卻大抵聽出來了——是狐貍的聲音。

洛伏苓似是終於停了手,卻依舊恨恨道:“賤人。”

狐貍似乎後退了兩步,因為好像是他拽過被子來給我蓋住傷痕累累的後背。

洛伏苓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:

“洛伏波,果真是個賤蹄子。”

“是不是只要是個男人,你就要同他來一腿,哪日要是沒有男人了,你是不是連太監都不放過?”

“真是惡心。”

我心裏一抽,咬了咬牙卻又發不出聲音來。

只聽著身後狐貍說:“郡主請回罷,在下還要同王爺交代。”

洛伏苓哂笑了一聲:“惡心,當真是惡心。”

“賤蹄子,本郡主便不瞧你翻雲覆雨了。”

再然後,我聽見皮鞭被摔落在地的聲音。

洛伏苓似乎是走遠了。

身後有人小心翼翼地給我蓋好被子,再然後他湊近我。

“別怕,我去拿藥。”

我心裏酸了酸,卻又疼得打顫,說不出話來。

直到狐貍坐在塌邊給我上藥,我能感覺到他的小心,一點重手抖不敢下,但是……依舊很疼,我控制不住地顫,一疼,想起之前洛伏苓的話,眼淚又‘刷’地一下下來了。

身後的狐貍大概以為是他弄疼了我,我哭出聲的一瞬間,他手忙腳亂地擱下藥來,扶住我低低地說著‘對不起’。

我一邊哭一邊搖頭。

想跟他說,我哭不是因為疼,是因為洛伏苓的話。

誰知他的面色卻愈發慌亂了,他伸手出來,可大抵是覺得手上有藥,不敢碰,就笨笨地用手背給我蹭了蹭眼淚。

“對不起,我再輕一點。”

他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愧疚。

可是——不是你的錯啊,狐貍。

015“君則,等等我”

可惜我說不出話,也控制不住眼淚,於是只能一邊流淚,一邊猛烈地搖頭。

我好像……很久沒有哭得這麽慘了。

“信我,信我,我會再輕一點的。”

“不會再弄疼你了……”

對面的狐貍有些混亂、卻又小心地用手背給我擦著眼淚。

末了他忽而又向前湊了湊,側過頭來,溫熱的面頰蹭上我滿是眼淚濕漉漉的臉。

這一瞬間,我在想。

大抵如今在宮裏孤立無援的我,還是將將有幾分幸運的。

至少狐貍他還在這裏,他會救我會護著我,會陪著我說話。

只可惜……

幾日後,狐貍也走了。

他走之前說——他的離開不會給我造成麻煩,而皇叔在他離開兩日後,果真是一聲不吭地給我換了一個新的侍衛。

再然後的日子裏,婚約沒了,攝政王的喪事也妥了。

皇叔派人監視著我,卻不怎麽來瞧我了,跋扈的洛伏苓,也不再揮著鞭子沖過來打罵我了。

至於僅剩的宮女蠶兒……

自從那天夜裏瞧見我殷紅的衾被,她便不肯踏進我的房門了。

而在新的侍從沒有到,我相對自由、閑來無事走出寢殿的時候,倒是瞧見過她。

那是夕陽時分,在沈曄宮的後園,蠶兒潮紅著一張臉,衣衫淩亂地倒在一個公公懷裏,那閹人的面頰上盡是褶子,他貪婪地蹂躪著蠶兒的身體,癡癡笑著,嘴角還流出黏稠的、白色的液體。

不知怎的,瞧見這一幕,我的腦海裏,想起了攝政王。

他也是一臉褶子,也是這樣笑。

然後,他像我伸出手時,也是這麽一副淫靡的模樣。

突然覺得詭異而惡心。

想吐。

那一瞬間我咬著牙,雙手抱著肚腹,瘋了一般地沖出了沈曄宮。

太臟了,太臟了。

我以為我逃得夠遠,以為看不到那令人作嘔的場面就好。

可是胃裏的翻江倒海提醒著我,促使我不得不停下腳步來,伏在一側的花壇邊上,顫著身子幹嘔。

蠶兒那緋紅的臉滿足的笑就在我的腦海裏,還有那閹人游移的手。

我在同情蠶兒嗎?

我早已沒有這等閑心了。

我只是在想……

以後的我,大抵連蠶兒也不如,還有,現在深陷敵營的母後,她過的究竟是怎樣的日子?

腦海裏又回想起洛伏苓氣急敗壞的話語。

她說,如今母後正在賊人手下受辱。

她說,以後要把我丟入軍營為軍妓。

不可以,不可以。

幹嘔到虛脫,直到我絕望地靠在草木一側,再然後,瑟瑟縮縮地將自己整個人團入草木裏面。

草木的枝葉有些紮人,但是氣味幹凈得很。

我便窩在裏面一動不動,只是呼吸著。

直到——

腦海裏不斷回響的聲音,伴著腳步聲真真切切地傳了過來。

“君則,等等我。”

我記憶裏,洛伏苓的聲音總是尖銳、嬌蠻而又跋扈,可如今卻是柔弱而又……嫵媚的,其中大抵還有幾分小心翼翼。

她叫的人……

是顧君則?

我楞了楞,只覺得心裏忽而有些異樣的滋味。

沒有傳來顧君則的聲音,洛伏苓的聲音卻是愈發卑小了:

“君則,君則。”

呵,這父女倆。

莫不是一個個都上趕著給顧君則當狗?

我心下哂笑。

孰知那邊,顧君則平平淡淡的聲音卻響了起來:

“怎麽了,郡主。”

有些沈悶的腳步聲停了下來。

洛伏苓似乎是急趕了幾步,然後停下了,上氣不接下氣:

“君則,我聽說……你同洛伏波的婚事取消了。”

“……可是真的?”

顧君則那邊聲音很平淡:“是。”

洛伏苓的聲音便微微一提,她的聲音裏有笑意:“名聲可不會是空穴來風,洛伏波那樣的女人,的確配不上君則。如今這婚事,退掉也是好事。”

顧君則沒有回答她的話。

於是,我只聽著,洛伏苓的聲音似是顯出幾分尷尬來,她掩飾著笑了笑:“伏苓只是想讓君則寬心罷了。”

“那樣的女人,哪裏配讓君則產生、哪怕一分一毫的困擾呢。”

她的聲音有些慌亂,絮絮叨叨的。

我坐在草木之中,不敢動彈,心裏卻翻江倒海。

‘洛伏波這樣的女人’。

洛伏苓,是你把我傳出這樣的名聲,你自己不清楚嗎?

如何還能一遍一遍地刻意強調……

我兀自攥緊了拳頭,隨後又慘淡松開——

是了,顧君則,在那一晚,他肯定肯定,全全信了關於我的謠言。

如今洛伏苓說與不說,對他而言,估計也沒什麽區別了。

頭腦亂糟糟的,隱隱聽見那邊顧君則沈聲‘嗯’了一聲。

我分辨不出是肯定還是敷衍。

“但是,君則也到了娶親的年齡了啊。”

洛伏苓的聲音有著幾分雀躍,她似乎在笑。

“君則,攝政王死了,你不就應該成為下一位攝政王嗎?”

“一步一步往上走很難罷,不如……我來幫你好不好。”

她的聲音急促了幾分。

“君則,我是郡主,我的背後有我的父親。”

“你娶我,斷斷比娶洛伏波那個女人有用,她不過是籠子裏等死的鳥,而我可以幫你……”

“郡主糊塗了。”顧君則的聲音卻有些堅硬地打斷了她的話。

“微臣只欲為先王善後,並無非分之想。”

他這句話出來,外面在一瞬安靜。

隨後,洛伏苓的聲音便又響了起來:

“君則,即便不看著什麽名位,伏苓也盼著能……”

“郡主請註意分寸。”

顧君則的聲音好像沒有什麽感情。

洛伏苓的聲音停止了,再然後,傳來的只有沈緩的、漸遠的腳步聲。

這聲音並不紛亂,大抵只有一個人的。

我依舊窩在花壇裏,並不敢輕舉妄動。

誰知好巧不巧,一只蟲子便在我面前飛,弄得面頰上癢癢的。

終於,我忍不住‘阿嚏’一聲打出個噴嚏來。

這一聲過去,外面的腳步聲一頓,隨後又響了起來,漸漸迫近……

只一會兒的功夫,草木前漸漸略過明粉色的裙子。

再然後,一個樹枝狠狠砸落在我的面頰上。

“賤人,跟一條狗一樣蹲在這裏。”

洛伏苓的聲音很尖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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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6也許……我應該嫁給他

我擡起頭來看著洛伏苓,冷笑:

“分明是有人像條狗一樣跟在別人後頭,最後還被甩了。”

洛伏苓是什麽人我很清楚,這次她看見我,是不可能放過我的。

那我又何必畏畏縮縮,任由她欺負?

“賤人!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?”洛伏苓的聲音又尖細了幾分。

“洛伏波,如今你配嗎?!”

說完這句話,她竟是狠狠地啐了一口,透明的唾液黏糊糊地打到我的面頰上。

黏稠的感覺,帶著幾分腥臭的氣息。

好臟……

好惡心。

“賤人,賤人!”

洛伏苓咬著牙,擡腿狠狠地踹向我。

眼看著那鞋底向著我面前襲來,我咬緊牙關,下意識地狠狠抱住她的腿。

洛伏苓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被抓住,猛地又將腿往回抽,可惜如今的我沒有力氣,被她的力量帶的,幾乎要被拖出去。

可是。

好臟,好臟。

第一次有人敢將唾液啐到我的面頰上。

滿腦子都是反胃之感,我緊緊地抱著她的腿,縮起頭來護住,咬牙往花壇裏滾去。

“啊——”

耳邊似乎傳來了洛伏苓的尖叫,以她特有的尖銳嗓音。

我楞了楞,可隨後,草叢突然亂了起來。

“賤人!”

伴隨著這一聲斷喝,一拳狠狠地擊中了我的右眼,眼前當即一黑,疼痛直入頭頂,頭暈發昏……

我醒過來時,已是漆黑的夜。

身上一動就疼,我張開眼,掙紮著面頰朝向窗子那邊。

我怕我的右眼瞎掉。

好在,如今,它已經能看見一些模糊的光。

我記得當時洛伏苓那一拳揮過來打中了我的右眼,我想大抵是因為我的鼻梁和眉骨較高,才沒讓她正正傷及眼睛,沒有變成一個獨眼瞎。

自我拽她到草地裏,她狠狠給我一拳,我二人便纏打起來,又撕又扯,直到外面一聲斷喝,再然後,我被人狠狠地拖出了花叢。

另一邊,洛伏苓被幾個丫鬟小心翼翼地扶著,還有幾個嬤嬤圍著她團團轉,諂媚地一聲聲喚著‘郡主’。

身上很痛,右眼發黑,可是當我看見洛伏苓左臉上鮮血淋漓的一道印子,心裏頓時舒服了許多——那是我剛剛,故意下的手。

本就平庸的一張臉,又添了這深疤,我倒要看看,她還有沒有臉去找她的‘君則’,信誓旦旦地求嫁。

這樣是惡毒的嗎?

也許是吧,但是我心安理得。

洛伏苓,她讓我過的如喪家之犬。

我又豈能讓她好過?

身上各處都酸疼酸疼的,右眼什麽都看不見,我怕自己瞎掉,又疼又怕背後全是冷汗,可身後的人還在狠狠地拖拽我。

直到一個沈悶的腳步聲響起來。

再然後,‘啪’‘啪’兩聲,後背綻開一般。

“一條瘋狗。”皇叔的聲音,在我身後冷冷響了起來。

‘啪!’後背又挨了一鞭子。

我咬著牙不吭聲,身子卻控制不住地、因為疼痛而顫抖。

為什麽要顫抖,在他們面前顫抖,多麽恥辱。

身邊的侍從狠狠地拽著我的兩條手臂,我癱坐在地上,皇叔在我身後冷冷地警告著些什麽。

可是頭腦很暈很疼,我聽不進去。

冷不丁他又一腳狠踹我後背,恰恰好讓剛剛的疤痕又撕裂開來。

我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晃,可是手臂又被緊緊拽著,這一瞬間,胳膊像是要斷開,而五臟六腑好像也都要反嘔出來。

“父王,這個賤人她……”

“苓兒會不會沒人肯要了……”

洛伏苓的聲音從不遠處幽幽傳來。

踏在我後背上的腳一停,再然後,皇叔猛地收回腿去,緊接著‘啪’‘啪’‘啪’,數不盡的鞭子,狠狠地砸落在我的後背上。

“父王,打她的臉,打她的臉!”

“挖了她的眼睛……”

洛伏苓尖細的聲音又傳了過來。

鞭子依舊狠狠落下,直到我眼前一黑……

如今我所在的,應當還是沈曄宮。

漆黑一片沒有一個人。

渾身散架一般,可是我只能連滾帶爬地下榻。

地面很涼,我就一點一點地挪過去。

總算摸到梳妝鏡旁點上一星燭光,我看著梳妝鏡裏面的自己。

狼狽,衰敗。

好在……這張臉還是完好的。

大抵是皇叔還想把我當成禮物送出去,所以舍不得這張臉。

如今的我,也確確實實只有這一張臉了,全全是一個靠皮囊茍活的階下囚。

咬著牙又縮回榻上,眼皮打架,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。

腦海裏盡是白日的事……

在顧君則面前對我極盡惡言的洛伏苓,在被拒絕後的所作所為,還有皇叔的鞭子和蹬踹。

仿佛我是他們養的畜生。

這樣的恥辱真的會有盡頭嗎?

洛伏苓那句話在我的腦海裏回蕩著——

“你娶我,斷斷比娶洛伏波那個女人有用,她不過是籠子裏等死的鳥,而我可以幫你……”

也許她說得對。

我從小到大都把楚長宮當成自己的避風港,以為躲在裏面就會安全。出了事,我也一直癡傻地以為,在楚宮堅持到最後,不被皇叔利用,就能救父皇和母後。

孰不知,時過境遷。

現在這一頓毒打下來,我的頭腦反倒是清醒了不少。

這冷冰冰的宮室不會說話,更不認主。

我被困在裏面,接觸不到外人,也沒有親信,真的就是囚籠之鳥。

皇叔需要人頂罪的時候,便將我端出來,不需要的時候,便將我軟禁在宮裏。

窩窩囊囊、忍辱負重,可不就是一只等死的鳥……

我兀自攥緊了拳頭。

也許……

是時候離開這個我長大的地方了。

頭腦裏不知不覺略過一個影子——顧君則。

我不知自己為何會直接想到他。

因為我們曾經有過婚約?因為他的才幹、能力?因為他的地位最合適?

因為……他是洛伏苓求而不得的人?

還是……

說不清道不明。

但是這個想法並沒有錯,想要出去,嫁給他,就是最好的選擇。

我在沈曄宮足足悶了三個月。

皇叔下令禁了我的足,盡管這世上本沒有王爺給公主禁足的道理,可是人們只是默認他的話語,殷勤地執行。

再被允許出沈曄宮,天已入秋。

皇叔前一天鐵著臉跟我講,說顧公子平定亂民歸來,有一場慶功宴,要我務必參加。

我點了點頭,如今我既沒有拒絕的實力,也沒有拒絕的理由。

於是慶功宴那天,我安安穩穩坐在席上,一擡眼便瞧見一個墨色的身影步伐緩緩走入大堂……

017沒有回頭路了

一襲玄黑色的朝服,上面紋著暗金色的大蟒紋,這身衣裳是此前父皇下旨批準給攝政王的,如今瞧著,倒真的配對了人,顧君則穿著它,愈發顯得肩膀開闊,身形頎長挺拔,墨色的長發由紫金冠齊整地高束,卻偏偏映得面頰愈發硬朗,輪廓如刀削。

“顧公子戰功赫赫,保衛家國,今日凱旋,請。”

皇叔在堂前比手。

“謝過明王爺。”

顧君則略一頷首,向著堂中眾人一拱手,隨後落座於我斜對面的席位上。

他身旁的席位上坐的恰恰是洛伏苓,我能看出來,洛伏苓雖然那日被拒絕,可依舊沒放棄,她坐在那裏,打扮得花枝招展的,原本落了疤痕的地方,抹了厚厚的一層粉。

她坐得端莊而又矜持,只是時不時地、故作無意地左瞟一眼顧君則。

而顧君則只是執著茶盞安靜喝茶。

他那對鳳眼素來受看,只可惜如今他只是垂著眼。

沒人能看出這個男人的心思。

大抵是在沈曄宮鎖了太久,丫鬟婆子也都不稀罕瞧我,我竟是昨日才聽說顧君則那神乎其神的戰績。

只是短短一個月的時間,在西邊的山區,拔除五千賊兵,逼得帶頭作亂的賊人二當家自刎而亡,他還一鼓作氣帶兵上了文山,將賊窩搗了個幹凈。

如此,當地老百姓見他便知伏地喊‘天兵老爺’,赫赫戰功傳到朝裏,更是妥妥地成了‘戰神’、‘殺神’。

我瞇起眼睛打量他。

顧君則這個男人素來奇妙而又矛盾。

分明手上沾滿了鮮血,眉目姿態間卻幹凈得仿佛少年。

分明是領兵殺敵的將才,如今穿著這一身墨色鑲暗金紋的朝服,卻更像是一個幽居深山、閑雲野鶴的世外佳公子,又莫名其妙顯得清瘦。

分明是給他辦的慶功宴,可他卻安靜得過分,酒宴上執著茶盞,一副連酒都不肯碰的樣子。

“公子真真不愧是傳說中的‘漠北之鷹’,只一個月,除盡賊子,還百姓安寧,這一杯酒,本王敬公子。”

思量間,那邊皇叔一拂袖子,端起酒盞來向顧君則祝酒。

孰知顧君則那邊卻只是掂了掂茶杯。

“明王大人盛情,君則感謝。”

“只是近日不宜飲酒。”

本是滿面堆笑的皇叔,面色明顯一僵。

隨後他強掩尷尬地笑道:“如此,是本王唐突了。”

“凡事重禮不重行,公子既是不宜飲酒,便以茶代酒,可好?”

說著自行換酒為茶,舉杯為敬。

顧君則依舊面色如常,聞言倒是終於執起茶盞來:

“多謝明王。”

二人齊齊將茶一飲而盡。

隨後皇叔擱下酒盞來,目光瞥向我,他在示意我,向顧君則祝酒。

我咬了咬牙,執起酒盞來。

腦海裏模模糊糊地想著——如果今天我能讓顧君則喝酒,是不是我就贏了?

轉頭看向顧君則,而他恰恰也擡眼瞧著我。

那一對墨色的眸子淺淺淡淡的。

我心裏莫名地抖了一下,頭腦便是一片空白,隨後下意識地將酒盞往前掂了一掂。

我剛剛分明算計過許多句子,想要趁著祝酒明裏暗裏地勾引他。

可誰知現在憋了半天,只說出一句:“公子為國為民,凱旋歸來,本宮敬公子。”

這話說的,我自己都覺得僵硬俗氣。

對面的顧君則面容沒什麽變化,一旁的皇叔卻低聲道:

“公主,顧公子今日喝不得酒,請換茶罷。”

我暗自咬了咬牙。

換茶,簡單、容易,但是這一次宴會、接近顧君則的機會,很可能就錯過去了。

這一次錯過去了,以後更不好說。

於是我笑:“顧公子不宜飲酒,本宮卻是可以的。”

“僅僅是相互為敬,應是不必拘泥於此的。”

“本宮用酒,也是對公子保衛國家的敬意,請吧。”

顧君則在對面點了點頭,隨後拿起茶盞來,當真是以茶代酒,一飲而盡。

我把酒盞舉起,亦是一飲而盡,低頭下來,卻正對上洛伏苓瞥向我的、帶著哂笑和冰冷之意的眼神。

可不是麽,女人最了解女人了。

洛伏苓應是已經看出來,我在有意接近顧君則了。

果不其然,而後洛伏苓執著酒盞略過我的時候,我清清楚楚聽見她吐出兩個刺耳的字眼:“賤狗。”

她的話滿是恨意和冰冷,隱隱帶著嘲諷之意。

我身子一抖,兀自咬了咬唇角。

“別再搔首弄姿了,他怎麽可能看上你這等貨色。”

她壓低聲音又補了一句。

我狠狠咽了一口氣,隨後扯起嘴角笑:

“姐姐說的是。”

洛伏苓一楞。

於是我笑呵呵地又補了一句:“不過,與其擔心伏波,姐姐不如先照顧好自己,姐姐臉上帶著這道疤,不知如何能嫁出去呢。”

洛伏苓的臉一青。

我能看到她陡然攥緊拳頭,隨後又顫巍巍地松開。

“等著。”

我揚起唇角,看著她怒而轉身離去。

執著杯盞的手卻在抖——

從現在開始,或者說,從我剛才執意敬酒開始——我就沒有回頭路了。

今天搞不定顧君則,以後必將受盡洛伏苓的折磨羞辱。

四下依舊熱熱鬧鬧,皇叔在不停地說話。

我轉眼看向那邊的顧君則,可是顧君則的身影幾乎是一動不動的,一直在斜桌處。

我時不時瞧他一眼,我在想他會不會看我一眼,可是終究是一眼都沒有。

於是我明白了,顧君則全然不喜歡我,再加上我之前的退婚理由,今天我絕不能指望他主動接近我……

一杯又一杯酒灌入口中,燒得火辣辣的。

自然不是因為有人給我敬酒,如今這狀況,我桌前清靜的很。

——我在自飲自酌,或者說,我在找一個溫度,一個恰好的溫度。

讓我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撩撥一個冷若冰霜的男人,同時不至於迷糊到說出自己本真的目的。

我不清楚自己的酒量,只知道略略能喝一些。

也不知喝了多久,膽子好像真的大了起來。

頭腦有些昏花,我就這麽站起身來。

猛士酒後可以打虎,我洛伏波……酒後可以套男人。

耽擱不起了……

賭一把。

018公主銜酒

我記不得,我究竟是怎麽穿過大堂的。

只大抵記得大堂中央舞袖翩躚的舞女齊齊散開來,她們似乎是驚愕了一瞬,然後皆是跪地行禮,於是便逶迤了一地的姹紫嫣紅。

我一步一步走著,耳邊是空響的樂聲,似乎,還有旁人的低語……

他們會說什麽?呵,管他們呢。

只要命在,隨他們在身後怎麽說。

我就這麽醉醺醺地穿過去,低頭,一句話沒說,擡手便給顧君則空空如也、今天從未用過的酒盞斟滿了酒。

大堂裏似是靜了一瞬。

我咬咬牙,沈了口氣,隨後俯身銜起酒盞的一邊,有些搖晃地湊近他。

一擡眼就是顧君則那張臉。

如瓷如玉的面頰偏偏又是棱角分明的,從精致的眉骨到鳳眼長睫,到峻挺的鼻梁和有些涼薄的唇,我離他很近很近,近到他一呼一吸的、帶著幽幽沈香味地氣息都會落在四周,肆意氤氳。

而他微微垂著眼,一對鳳眼無比清明地瞧著我。

我故意忽視他的目光往前湊,顧君則卻是一動不動的。

耳邊傳來了一聲哂笑,我聽得出來,那是鄰席洛伏苓的聲音。

洛伏苓,洛伏苓。

你不是喜歡這個男人嗎?

你不是要嘲諷我嗎?

我便要讓你親眼看著——我如何將他據為己有。

我銜著那酒盞,不計後果地又將身子往前湊近……

大堂裏安靜得落針可聞。

就這樣,他不動,我一路迫近。

直到我平衡不住地晃了一下。

倏忽間,一條手臂卻探出來扶住我。

——顧君則。

他就這麽穩穩地扶住我的腰身。

距離在這一瞬間,奇異的縮小了。

四下的沈香味兒愈發濃郁了起來,還有他呼吸落下的感覺。

我得寸進尺地擡起手臂緊緊地圈住他的頸項,銜著酒盞便抵到他的薄唇上。

直到——

我瞧見顧君則垂下眸子去,扇骨一般的長睫抖了抖,他的唇角似是挑起一抹笑,再然後,他薄唇穩穩地銜住酒盞的另一端。

我看著他如我所願地微微仰頭,酒盞一傾,杯中瓊漿玉露便緩緩地流入他口中。

如此,算是破了他今日不飲酒的話了?

不緊不慢地直到盞中酒將近,我銜著酒盞強行將臉轉過去,隨後松口任憑它落在地上。

‘啪嚓’一聲,聲音清脆。

“賤人,賤人……”洛伏苓一聲壓抑的低吼,穿過杯盞碎裂之音傳入耳中。

轉臉回來,我瞥了一眼鄰席的洛伏苓。

——她在瞪著我。

她目光裏的幽憤和嫉妒,她話裏的狠毒和刻薄,在我看來聽來,卻是意外的美妙。

因為我是贏家。

我轉頭過去沖著顧君則笑:

“公子……喝的太急了。”

“本宮還饞得很,便一點也不剩了。”

顧君則垂眼看著我,他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莫名的光,末了他探出赤色的舌舔了下薄唇,這個動作溫柔沈緩,漂亮得緊,卻莫名地殘忍誘惑。

“來。”

“這裏……還有。”

他低聲笑言。

我不知不覺地便將唇湊上前去,一口咬住他的薄唇。

沈香味,和濃濃的酒香。

顧君則的身子略微一滯,我加大了鎖住他頸項的力道,死死地粘住他。

我能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,尤其是洛伏苓那道如劍的目光。

“賤人!洛伏波你還要不要臉?!”

“當堂勾引男人?”

她惱恨又尖銳的聲音響徹了安靜的大堂,毫無遮擋地突入耳中。

可大抵是此前的酒起了作用,那些目光和這吼聲帶來的不是收斂和畏懼,卻是報覆一般地得寸進尺,我貪婪地狠狠吻著面前男人的唇,糾纏不休,輕勾慢允……

舌尖冷不丁撞上一個帶著酒香的、溫柔卻又堅硬的物什,它停了一停,隨後回過來兇狠地糾纏於我。

直到氣息將盡我松開他,他放開我。

頭腦略微發暈,可我知道,事情做到這份上,顧君則會娶我的。

轉眼瞧了瞧面色醬紫的洛伏苓,我低低哼笑:

“什麽叫勾引?他本來就是本宮的。”

身旁的顧君則只是扶著我,他沒有說話,可倏忽間我只覺得手被他執起來,再然後一個微涼的鐲子便從他手中滑落到我的手腕上。

“明王爺,君則求娶長公主殿下。”

暈頭轉向的,我只聽見顧君則在一旁,用極為清朗的聲音緩緩說著。

亂哄哄的大堂安靜了一瞬,再然後,皆是嘩然。

我聽見洛伏苓在一側尖聲道:“洛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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